儿时的新年

    又到一年春节时，街头已挂起彩灯，市上又摆满年货，新年的气氛日渐浓厚起来。已到不惑之年的我早已失去了对年的兴趣，倒是这新年的气氛一次次勾起我对儿时过年的美好回忆。

    小时候盼望过年，一是盼吃，二是盼玩。

    年前年后，家里会陆陆续续地来些客人，客人会带些礼物来，有的是六包或八包点心，有的是几斤带镖和肋骨的肉，有的拿几瓶罐头或橘子汁，有的拿上几包白糖，也有将以上礼物混着拿的，比如四包点心加两包白糖或两瓶罐头。客人来了，会招待客人一顿饭，招待客人的菜有白菜、粉条炖猪肉、豆腐，醋溜白菜肉丝，炒豆腐皮，客人多时，再加炒鸡蛋和炒花生米。在这样的日子里，是我们盼吃最有盼头的时候，大人们高兴时会拿出一些点心来分给我们解馋。那时大人不让小孩和客人一起吃饭，因为招待客人的饭菜太稀罕，小孩嘴馋，在饭桌上控制不了馋虫，一下子吃光了，是对客人的不敬，只有等客人走了吃些剩下的。于是我们在院子或里屋玩耍的时候，心里常惦记桌上的饭菜，生怕被客人吃光了，不时地偷偷瞟几眼桌上的饭菜，如果桌上的饭菜，还有不少的剩余，心里便掠过一丝安慰。有些客人可能过于矜持或是有意照顾我们小孩子，有时饭吃完后，饭菜还会剩下一大半，客人走后，我们抗拒食物诱惑的意志力像一堵墙轰然倒塌，如饕餮般将饭菜吃个精光。

    二十五是蒸馒头的日子，那时候农村里一年到头地瓜干煎饼是主粮，难得吃上几次白馒头，所以蒸馒头的日子也是我们非常盼望的，虽然蒸出的白面馒头多半要高高挂起留着招待客人和孝敬奶奶，但蒸馒头当天和三十、初一这三天，白面馒头会随便吃的。每次过年蒸馒头，母亲还会用杂面蒸出许多花样来，有白面地瓜面混合的黑馒头，有白面玉米面混合的黄馒头，还有全粉面做皮，红小豆和地瓜做馅的豆沙包；有用枣和发面做的枣卷子和好吃又好看的宝塔形花糕，有用豆面和干萝卜缨拍成的咸锅饼，还有用粘谷面捏成的粘窝头。好吃又能吃出趣味来的是粘窝头，放凉的粘窝头放在豆秸灰上烤得灿黄时，将它吃掉，外面酥脆，里面甜软且粘，不注意就会粘在上颚上，这就得用手指去挖，样子有些不雅。我们有时会少吃一口，省给乖巧的狗儿一些，让它也与我们有福同享，共享新年之乐。我们把粘窝头朝半空扔去，狗儿跳起来用嘴巴去接，刚嚼两下，上颚就被黏住，前爪虽屡次翘起做着挠的动作，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到嘴里去，那滑稽可爱的样子让我们忍俊不禁。

    二十六日是杀猪的日子。那时我们家每年都会养上几头猪，平时就喂些不能卖钱的花生秧、地瓜秧、青草之类和剩菜剩饭及刷锅洗碗的汤汤水水。因此，养猪可充分利用仅有的资源，也为家庭增加一些经济收入。我家养大的猪除了卖给食品站，还要留下一头过年时杀掉。杀猪的日子是最热闹的，母亲早早起来烧好开水，会杀猪的大爷大叔们也带着工具来了，猪的嚎叫会引来整个街上的孩子来看热闹，我也会围在旁边寸步不离，我的心事在那好玩的猪尿泡上，猪是我家的，我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，猪尿泡理所当然是我的，但怕调皮的孩子会抢走，又怕哪位杀猪的大叔大爷会带走当烟包子或钱袋子，直到邻家大叔把猪尿泡吹得如气球一般给我系到麻杆的一头，交到我手里，我才放下心来。接下来就是我最“风光”时候了，我举着“气球”满街疯跑，其他的孩子追着不放，他们在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的时候，也和我共同享受着”气球”带来的乐趣。杀完猪，母亲会用猪血、猪肉、白菜、粉条、豆腐炖上一锅菜，招待杀猪的大爷大叔们，再给邻居们每家送去一碗，剩下的供我们吃，这是我们盼了一年的好饭食。煮猪头下水的日子也是令我们难忘的，劈材在锅底熊熊地燃烧着，锅里的水欢快地翻滚着，热情地亲吻着猪的脸，院子里和大街上都飘满了煮肉香，这是一种久违了的香味，也是新年里最浓郁最让人感到幸福的香味。

    接下来是过油的日子，过油的谐音是“过有”， “过油”表示越过越有。过油除了酥肉，还要酥鸡、酥鱼、酥丸子。酥鸡表示“吉利”； 酥鱼表示年年有余；酥丸子则表示团团圆圆。对于过油所蕴含的美好愿望我们小孩子并不理解，更不会在意，我们只在乎这一年一度的美食。母亲往提前切碎并腌渍好的鸡鱼肉里掺上面和水，和成糊状，再一块块放进烧热的油锅里，锅里翻滚着金黄的浪花和油泡，冒着腾腾的热气，那夹着肉的面糊也由白变成金黄，由软变得酥脆，这灿黄、酥脆冒着热气和香味的酥炸菜是先要供奉给祖宗的，馋涎欲滴的我们常忍不住要和祖宗“争食”，免不了引来奶奶的一顿训斥。然后一些关于酥炸菜的故事也充盈了我们的耳鼓。一个故事说，谁家的媳妇嘴馋，偷吃酥炸菜时，将酥炸菜掉进了尿盆，却也舍不得扔掉，就烤干给双目失明的婆婆吃了，到了六月，雷公要打雷劈死她，她跪地求饶，雷公说：“你要背着婆婆在院子里走三圈，并向婆婆磕头认罪，才会免你的罪。”媳妇只好照办。又说谁家的孩子嘴馋，偷了酥炸菜在被窝里吃，睡着后，引得老鼠钻进了被窝，不但吃了酥炸菜，还咬了带着油和香味的手指头。还说有吝啬的财主，为了省油，先将团好的丸子蒸熟了，再放油里炸，炸出的丸子发硬，留到开春干活招待短工时，短工门咬不动，生气用脚跺，竟也跺不烂。

    三十晌午要包水饺了，过年的水饺馅要多做，面也要多和一些，因为馅、面、生水饺、熟水饺都要剩下才行，表示“有余”。包完水饺时，不能说“包完了”，要说“包齐了”，因为“完”字不吉利，因此三十这天，母亲不允许我们去别家玩，怕小孩不注意，说了不吉利的话，惹人不高兴。吃饭时，无论是吃奶的孩子还是耄耋老人，都要给其盛上一满碗水饺。那时，给老人拜年的问候语也不是健康长寿之类的话语，而是问，过年能吃碗扁食（水饺也叫扁食）不？能吃碗扁食说明老人的身体还好。三十的晚上，男孩子就开始燃放鞭炮了，那时的鞭炮声是让人感到喜庆、吉祥和愉悦的，是能给新年增添节日气氛的，不像现在听到鞭炮声就让人联想到雾霾，联想到PM2.5,联想到上呼吸道感染。我们女孩子喜欢的是红花和提溜筋，红花是五分钱一朵从街上买来的纸花，花瓣在蜡水里浸过，又红又亮，把它戴在头上，装臭美。提溜筋一分钱一根，街上有提着篮子卖的，点着一根，火星簌簌下落，我们拿着在漆黑的夜里摇着晃着，划着优美的弧线，算是当时最美的焰火。初一是满街走的日子，满街走即是拜年，勤劳的人们忙活了一年，这天，再不用干什么活，人们吃完水饺，就去各家各户拜年，整个村庄洋溢着喜庆、欢乐、祥和的气氛。

    流年似水，光阴荏苒，转眼间，儿时新年的美好时光，已随着岁月的流失渐行渐远，但儿时过年的快乐情景将永远珍藏在我美好的记忆中。 （李开珍）